童年的水碾子
童年的水碾子
每次我回乡下老家,过一个小水渠的时候,都会踩到一个圆圆的像卡车轮胎一样的石器。起初,我并没有在意这是一个什么东西,后来,我看到乡间到处散放着一些已被遗弃的石器,像石碾盘、石磨一类的东西,就跟父亲说,可以找一些完整而且比较精美的,收集起来,放在自家门口。父亲问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,我说没有什么用,只是对一个已经逝去的时代的怀念。就在这个时候,我记起了那个轮胎似的石器,说,像那个东西,就可以。父亲说,那是一个水碾子。
水碾子,这是一个几乎不复存在了的东西。
回到城里,夜里,不知怎么回事,我常常想起童年印象中的那个水碾子。不是那个被遗弃在水渠边上的水碾子,而是建在村前官渠上的水碾子房里的水碾子。
我的故乡在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杜曲镇东江坡村,村前有一条官渠,由东向西流着。这条官渠由东边的村子流来,一直向西边的村子流去,其间经过了几个村几个乡,我没有考察过,只知道它很长,流经的村子很多。记忆中,童年时官渠里的水很大,我就是在官渠里学会了游泳。在村子中间的官渠上,建了一个水碾子房。印象中,这房子很大。房子里只有一台水碾子。一根木头做成一个巨臂,巨臂上装着一个像卡车轮胎一样的石碾子,石碾子沿着一个大大的圆形凹槽顺时针滚动,速度极快,这就是我们那里的石碾子。经过石碾子的碾动,稻谷的皮壳就被脱去了,成了亮晶晶的大米或黄灿灿的小米。
有一两年的时间,我爷爷在水碾子房,给生产队看水碾子,所以我常去那里玩。我一直对那个巨大的水碾子———实际上是石碾子感到奇怪:它怎么会跑动呢,而且跑得飞快。
我小时候常常追那个水碾子,一圈一圈地跟着追,当然总是我累得停下来,而它还是那么轻快地向前跑着。爷爷告诉我,它之所以能跑而且跑得快,是因为水的力量,水怎么能让它跑呢?爷爷让我看水碾房下的水车。原来水碾房隔着一层木地板,下边是一个巨大的水车,官渠的水在这里形成一个很大的落差,水流冲灌到水车的水斗里,压得巨大的水车轮不停地转动,水车上有一个轴,这个轴连接着木地板上边的石碾子,驱动它转圈子。这个水碾子地上地下的结构我虽然看得不是非常明白,但大概的道理还是懂的。我觉得奇怪,这下边的水车转动得很慢,而上边的石碾子却跑得飞快,两个速度为什么不一致呢?爷爷告诉我,因为一个大,一个小,大的转一圈,小的就要转很多圈。我听得似懂非懂,因为似懂非懂,所以常常跑到水碾房下边看,看水冲击水斗,总想看个明白。
水碾子房周围有一片很大的水洼地,印象中,那里边长满了芦苇。芦花开放的时候,水洼地里像下了一场大雪,白茫茫一片,美丽极了。许多美丽的鸟儿出入其间,逗引得我常常沿着水洼地乱跑。一天雨后,芦苇丛里雾气弥漫,我沿着水洼地可走的路寻找鸟的踪迹,不想迷了路,走了许久都没有走出来,直到雾散之后才找到出来的路。
水碾子房,芦苇地,当年是那么迷人和诱人,简直是我童年的乐园。
而今,水碾子房早已杳无踪迹,水洼地、芦苇丛也不复存在了。消失了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那个轮胎样的石碾子竟从村子中间跑到了村子东头,斜卧在一条污水渠中。是谁将它搬到了那里,又遗弃在了那里?无人知晓。官渠还在,只是水小了,常常断流,也脏了,脏得一塌糊涂。满沟满渠都是垃圾,红的绿的白的塑料袋,橡胶底鞋破砖碎瓷,各种工业品和建筑垃圾充塞其中,几乎堵住了水路。农村确实是发展了,垃圾也增多了,而且是现代垃圾,过去几千年没有见过的垃圾,农民不知道怎么处理也没有人过问该怎么处理的垃圾,统统倒在了官渠里。这个官渠再也不是昔日我学游泳的官渠了。
我喜欢回故乡。因为回乡是令人高兴的事,但现在看到的一些景象,却常常令我惆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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