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散文）圣地情缘

重回延安的想法已经很久了。自从三十年前离开延安，总是魂牵梦萦般地思念着那里的一切。那里的山，那里的水，那里的人……。因为，那是我在艰苦岁月里生活工作过十三年的地方。

在朋友们多次盛情邀请下，终于有机会踏上这片养育我的热土。我乘坐的车子是我在延安工作时的医院派来的，司机虽不认识，却很热情，他说：“老路就不走了，咱们走高速路吧！”我问：“走高速几个小时？”他说：“三个多小时！”这让我简直不敢思议，想当年，我去延安，紧赶慢赶也得两天：第一天由西安到铜川，住宿一晚，次日才能上路，而且多为卡车，路是沙土路，道是盘山道。早上6点发车，如果路上不耽误，下午4点才能到达。足足十个小时。由于尘土一直尾随车后，下了车已是十足的兵马俑形象了。那时去延安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叹：“车过哭泉湾，眼泪擦不干！”，“翻过宜君梁，两眼泪汪汪！”……。三十年前的老路在我的记忆中是遥远、苦难、曲折、坎坷而又苦涩的。

车出西安，上了高速路，便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奔驰，很快便越过了铜川，进入陕北的丛山峻岭之中。山谷中的道路宽阔而又平坦，初秋的天空，湛蓝空旷而又高远，朵朵白云随着车子奔跑。两边的山岭被大片大片的葱绿覆盖着，像绿色的波涛汹涌着向车后飞速退去。车子穿过一条条长长的隧道，飞过一座座宏伟而又高大的高架桥，鲜明的绿色路标在车旁飞速闪过，不断提示着到达延安的站点和里程。司机的心情也分外兴奋，他一边哼着流行歌曲，一边问我：“叔叔，几十年不回延安了吧？”我说；“是的，三十多年了！虽然没有回来，但心总在那里！”他说：“回来看看好，比起三十年前，延安可是变化大了！”。是的，我相信他的话，几十年来，我已在报纸上和电视节目中多次看到了延安翻天覆地的变化，除了固有的山岭而外，那些旧的印象，几乎看不到一点影子了。说话间，路边的标牌已显示出甘泉的字样，我一看表，已过三小时了，他说：“前边不远就是延安七里铺了”。我惊叹：“真是今非昔比了，出了西安时间仿佛只是瞬间呀！，司机说：“过去是弯弯曲曲上坡下坡，现在是拉直了路线，咋能不快？台湾和大陆不是也截弯取直了吗？那是啥速度？”。这让我明白，这种截弯取直在时间的概念和生活的理念上显得多么重要。

车到七里铺，我就急于看到宝塔山，司机笑着说：“咱们走的是绕城高速，宝塔山暂时看不到了。这让我全然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，只能由他拉着在山沟里高楼的丛林中拐来拐去。看到眼前的一切，让我忽然想起了诗人贺敬之的诗句：“对照过去我认不出你，母亲延安焕新衣……”但那是诗人在建国后五十年代回延安时对母亲的印象。而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多年，我又该用怎样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她当今的巨变呢？今天的母亲不仅换了新衣，而且穿上了时兴的洋装。并且变得现代、浪漫而又时髦了。除了昔日的红色政治光环，经济上的大逆转已使她成了黄土高原上一颗灿烂的明珠。

医院为我安排了舒适的宾馆，但我却执意要住在朋友王世昌家里。那是与我结交了近50年的老挚友，他热情、正直、率真，骨子里渗透着陕北汉子特有的豪爽与真诚。数十年来，岁月的风刀霜剑，丝毫没有磨损我们坚如磐石的友谊，尤其退休以后，他几乎每年都要多次打电话邀我回来看看。并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向我叙说着延安的新变化，勾起我重返延安的欲望。这次出发前我特意向他打了电话，他说要亲自到车站去接我，并叮咛我：“哪儿也别去了，就住在我家，一切都安排妥了。”我说：“你别接了，我坐着顺车，你只在门口等我就是了！”

世昌的妻子梅琳，是我印象中的贤妻良母。那时，她年轻漂亮，心地善良、朴素贤淑，典型的中华传统女性形象，见人话语不多，却把热情藏在心底。这次见面，虽已到了花甲之年，仍不减当年风韵，她像接待贵宾一样地迎接我的到来。饭菜早已备好，并为我腾出了舒适的单间，真让我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温暖。

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，在他俩陪同下，我们走上了他家门前的百米大道。这是我当年在延安时的飞机场，当年荒凉空旷的川道，如今已成了延安另一方繁华的闹市。这里高楼林立，大道通衢，车水马龙。由于川道很宽，街巷纵横交错，置身其中，已使我东西难辨如掉进五里云雾之中。这时，夕阳已经落山，两岸的山岭在夕阳余晖的衬映下显得分外壮观。街道两边的商铺酒店，机关办公大楼，居民住宅小区大楼，以及两边山面上重重叠叠的新型窑洞，随着夕阳的渐渐褪去，灯光陆续点燃，不久便成了灯的河流、灯的海洋。商铺里传出的乐曲，既有亢奋的舞曲，又有亲切婉转的信天游。一个现代与民间相融合的新延安，呈现在我的面前。

初秋的延安，早晚分外凉爽，清新的晚风带着山谷间野草和糜谷的清香习习吹来，消除了一天旅途的疲劳。我们徜徉在百米大道的大街小巷，与休闲消暑的人们擦肩而过，这里再也看不到白羊肚子手巾红腰带的陕北人特有的标志性装束了，无论男女老少，穿着打扮都显得光鲜、现代而又时髦。他们有的徜徉在街心公园的树林间，有的加入了广场正在耍闹得红火的秧歌队、踢场子、打腰鼓、转九曲的行列。彩扇翻飞，伞头跃动，舞姿热烈而又狂放。昏天黑地的闹个痛快。这就是今日的延安、今日的延安人，今日延安人的夜生活！

世昌边走边眉飞色舞地向我兴奋地叙说着延安的变化，他指着眼前一幢幢落成的和正在建设中的楼群说：“延安尔个有钱了，去年延安的原油产量已达到380万吨，炼油加工量达到了440万吨，仅延炼加工原油量就达到240万吨，销售收入达到近50亿元，光向国家上交利税就达8亿元，目前延安的财政收入已突破30个亿。再过两三年你再来延安，看到的将是一个财政收入突破百亿元的工业化延安了。那时，延安的面貌将会变成内地的大香港了，你信不信？……”我回答：“完全相信！香港只是78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，而延安光宝塔区就有3500平方公里呀！”

走累了，我们坐在街心公园的石凳上休息，无意中看到身旁有一对少女在专注地拉着闲话，她们仿佛遇到了什么高兴事，谈得那么兴奋而又投机，我并未注意她们谈话的内容，只爱看爱听她们交谈的动作姿势和那好听的声音，那是一口纯正地道的延安地方口音。一对巧口口不停地说着，语速是那么快，声音是那么甜润，仿佛是一首美妙的陕北音乐，给我带来了异样的兴奋与快乐。我已经数十年没有听到过这么熟悉而又亲切的乡音了。

夜深了，川道里吹来的风有些凉意，我们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家里，但却怎么也难以入睡，因为延安的变化太令我兴奋了。

地区医院（现改为延安大学附属医院）是必须去的，因为那里是我的“家”。那里有我所熟识的老朋友、老同事、老知己。他们曾经与我并肩战斗，患难与共过一十三年。我必须去看看他们。一大早，吃过早点，世昌与梅琳就同我一起来到了医院。这哪里是我印象中的医院？我记忆中的那个简陋落后的医院已完全不复存在了，她已变得全新、现代、而又陌生。那高如云天的门诊综合大楼、舒适宽敞的住院大楼、教学大楼、高干病房。那庄严宏伟的高中职住宅楼，雅荷职工住宅小区，已成为延安的标志性建筑。让我完全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三十多年前的家。三十年弹指一挥间，已是物非人非，我似乎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——生疏的建筑、生疏的面孔。我所熟识的老朋友大都早已退休，有的已经不在人世，还有一些虽已超过退休年龄，由于工作上的需要，仍坚守在岗位上。我特地先后拜见了与我同科室的周中立、王世凯和好友雷昌合、张钨金、董墨农、高望平等一些见得到的朋友。咋然相逢，互赌其容其貌，均已银发盖顶，垂垂老矣！见了面除了热情便是热泪。忆往昔，话沧桑，说昔日之艰苦，谈时代之变迁，议今日之甘甜。情之所至，感慨良多。中午时分，当然免不了一起聚餐，由昌合作东，推杯送盏，觥筹交错。不亦乐乎。深厚情谊尽在不言之中。

酒足饭饱之后，朋友提议自驾两辆小车，一起登临凤凰山浏览延安全貌。凤凰山、清凉山、宝塔山均为延安名山，但当年由于工作忙碌，却很少登临。凤凰山因“叶生吹箫引凤”的传说而得名。在延安防御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。浓缩了世纪历史风云，现在却成了延安人锻炼、休闲、娱乐、旅游的好去处。政府投资修建了宽阔平坦的盘山公路直达山顶，又修了百米石阶，供游人和锻炼者步行登临。秋日的凤凰山满山葱绿，车子沿着柳荫覆盖的盘山道迤逦而上，眨眼间已到山顶，山顶有一座新修复的崭新的“镇西楼”，为当年范仲淹御敌延州时所修。设计华美精巧，雕梁画栋，飞檐翘角。楼下有新修的城墙，墙上有垛口。由于未曾竣工，管理者谢绝登顶。后在朋友们的一再说服和请求之下，管理人员为了照顾我这个机会不多的外地游子，才破例网开一面。我等遂登楼揽胜，站在“镇西楼”的最高处，顿觉心旷神怡，放眼四周陕北群山，波浪般滚向天边。俯瞰延安全城，满川层楼叠嶂，大道通衢，机场跑道等宏伟建筑尽收眼底，一览无遗。就连高大雄伟的宝塔山清凉山也显得低矮了许多。

依照安排，下了凤凰山，即去杨家岭、枣园革命遗址瞻仰领袖故居。接着又去枣园后沟牌庄去吃农家乐，这里是延安风味小吃汇聚之地，农家乐的女主人如数家珍似地向我们介绍着他们的特色风味小吃，我能记得清的有：洋芋擦擦、抿尖、荞面碗砣、钱钱饭、油炸糕、荞麦煎饼、剁荞面、羊头肚等。这些都是苦难年月时陕北受苦人想出来的粗粮细作的好吃法。是他们当年不想吃而又不得不吃的东西，现在却成了城里人和旅游者想吃的香饽饽了。可惜，肚子不允许，只吃了地道的羊肉剁荞面，算了却了朋友们的盛情和心愿。

在有限的几天当中，我的活动计划完全由世昌夫妇安排。期间拜会了文友师银笙、老同学宋汉民，参观了新落成的延安火车站、延安体育馆、柳林铺的现代风光和桥儿沟的新变化……。每到一处都免不了一番盛情款待。如果因故推脱某人的邀请，便会大大伤了他的心，并会毫不客气地送你一句：“不够意思！”或“瞧不起人！”的回赠。这就是延安人的性格本色和骨子里透出的义气与豪爽。

五天的延安之旅，虽不算长，也不算短，但真正要离开的时候，却平生了无限的眷恋之情。因为我对这片红色的热土的确爱得太深太深……。

延安再见！世昌、梅琳再见！老朋友再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