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散文）红草园记

名为红草园，实乃一山谷耳。从沣峪口出发，南行二十多里，左面一谷即是。谷口石墙巍巍，两边皆苍翠的山，面前为清泠的水，中间一简朴的木门，门旁右书：红草园。字拙朴，经风雨侵蚀，已见斑驳，想已有年月矣。入门，见一瀑飞流而下，跌玉溅珠，声訇訇然。有奇松五六，苍然挺立，貌古形逸，似迓人。缘石磴，迤逦至瀑顶。眼前豁然，谷地平旷，屋舍俨然，溪流潺潺，层林霜染。有房屋、翠竹、梅树、蕙兰、丹柿之属，星列谷中。复前行，有犬卧于竹间，有白色玄色天鹅戏于溪中。过拱桥，穿藤廊，斗转蛇行，则已至主人舍矣。但见苔痕上阶绿，翠色透纸窗。登堂，主人苍颜白发，方临案做画，室有篆香，案有佳茗，壁悬古琴，有霜叶触窗，声瑟瑟然。便想，主人一定是隐者一类人物欤？问之，果然。原来先生姓江名文湛，乃鲁人而秦居者，居此已十多年矣。先生精于绘事，花鸟、山水、人物无所不通，尤以花鸟名世。其画格调高绝，笔墨简淡，有文人情趣，亦有林下意趣，人得之，以为宝。每绘，辄以兴，兴起，则画。兴衰，则辍之，即使人重金啖之，亦弗顾。绘事之暇，喜读书，喜抚琴，喜啜茗，喜高饮，喜问道。每于风清之晨，月明之夕，独自携琴，或于林下，或于高岩，轻抚一曲。抚毕，继之以啸，啸声悠长，如龙吟谷底，如虎啸山岗，让人疑心，此间有魏晋人物居焉。

终南自古多隐士，沣峪亦然。江氏居处不远，南有大佛沟，北有净业寺，皆唐代物也，亦缁衣者所居也。先生与其居者，多有交往，或相携月下谈禅，或相偕踏雪寻梅，友麋鹿而侣鱼虾，心有所会，则怡然而笑。偶或亦涉足市廛，然心如皓月，总不置一芥。往者高贤，或隐于屠沽，或隐于庙堂，或隐于林泉，先生其隐于绘事乎？

余十年前曾随人至此，然不识江氏。其时，红草园初建，此间尚荒芜，而先生目炯炯，发若漆。今再往，则百事具备，仿佛一世外桃源矣。而先生亦如老梅，头斑白矣。感世事之变幻，觉时光之匆遽，遂为之记。时为辛卯年冬月。